适者生存不是弱肉强食，市场竞争也不是零和博弈

经济学家相信弱肉强食吗？

文：齐亮

来源：亮叔经济学

达尔文是一个被误解很深的男人，经济学是一门被误解很深的科学。

达尔文的进化论和经济学的关联，也被误解的很深。

1838年10月，当达尔文阅读经济学家马尔萨斯的《人口论》时，忽然灵光一闪，长期以来对进化问题的思索豁然开朗。

“我发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都上演着生存竞争的大戏。于是我突然想到，在这种情形下，有利的变异往往会生存下去，而那些在环境中不具备优势地位的生物体则被毁灭。这一过程的最终结果就是新物种的形成。就在那一刻，我的新理论终于可以开始了。”（《达尔文自传》）

这里的关键词是竞争。

无论是人类，还是自然界的动植物，都在竞争赖以生存的各种稀缺资源。无论是土地、食物还是水。达尔文最终得出的理论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适者生存”。

1895年，严复翻译《物种起源》，把达尔文的理论引入中国。严复在介绍这本书时说：“弱者常为强肉，愚者当为智役。”那是一个救亡图存的年代，人们传播达尔文的科学理论，更多的是将其政治化，强调“弱肉强食”，为了警醒民众，奋发图强。

达尔文像前的第一版《物种起源》

图片来源：Martin Godwin/Guardian

这种动机当然是善良的，但是将科学理论政治化，本身已经偏离了科学的原意，甚至造成了对科学的误解。社会上流行的弱肉强食的达尔文理论，和达尔文的著作，完全是两回事，以至于后世学者们要反复澄清这种误解：

许多人对进化论中的那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存在误解，以为“物竞”的意思是所有生物在一起竞争，决出最强者，其实并不是这样。某一种生物，只要在某一个特定的小环境中具有生存上的优势，它就能够生存和繁衍。就像跳蚤虽然远远弱于老虎，但是跳蚤却能更好地生存，因为它有适合它生存的小环境。这种“小环境”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生态位”。（采铜《精进3：找到你的潜在生态位》）

经济学启发了达尔文的生物学，达尔文的生物学也启发了经济学。

1950年，经济学家阿尔钦发表了《不确定性、进化与经济理论》。他认为人是否理性不重要，重要的是环境（激励机制的）变化和人类行为的互动：

“虽然个体参与者可能不知道他们的成本和收入情况，经济学家仍然可以预测更高工资率、税收、政府政策等等经济活动的影响——跟生物学家一样，经济学家预测了环境改变对现存生物存活种类的影响。”

适者生存。人会为了生存而去适应环境，更适应环境的人（和企业）有更高的生存概率。经济萧条的年代，报考公务员的年轻人会增加；就业机会减少的小县城，年轻人流出会增加。激励机制对人类行为的影响，正如同自然环境对生物活动的影响。

“阿尔钦觉得自己的理论没有新奇的地方，达尔文说的就是这个故事。”（《薛兆丰的经济学课》）

对进化论的误解和对经济学的误解纠缠在一起，就是把经济学视作一套弱肉强食的竞争理论，越是不读书的人越容易出现这种误解。

他们说，经济学是一门残酷的科学，经济学家认为弱者理应失败，穷人活该饿死，不需要得到社会救济，这才符合天道和科学。

这是一种不读书而想象出来的经济学理论。

事实上经济学著作中从无此理论。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是一位慈善家，他的大部分财产都秘密的捐给了他人。经济学界关于救济穷人的争论是该不该拿纳税人的钱来救济穷人。这背后，有产权、政治权力边界等问题的辨析。但经济学家从未反对一个人帮助另一个人，从未反对人们去救助弱者。

现代经济学开山：亚当·斯密

19世纪的法国经济学家巴斯夏说，只要他反对政府做某事，反对者们就说他反对这件事本身。比如，你反对政府给人们提供免费午餐，他们就说你反对人们吃饭，宁可人们都饿死。

“我们的论敌认为，对于一项活动，国家如果既不给予补贴也不加以节制，就等于取缔该活动。我们的观点正好与之相反。”（巴斯夏《法律、财产与政府》）

把经济学中强调的自由竞争解读为弱肉强食，把经济学家们推崇的自由市场理解为丛林社会、无法无天，这是一种典型的逻辑谬误：稻草人谬误。即歪曲对方的观点，捏造一个稻草人来攻击。

遗憾的是，稻草人谬误往往比正确的知识更具备传播力。

当然，把进化论和经济学误解为“弱肉强食”还有其他原因。

几千年来，无数宗教文化、传统文化向人们许诺了无忧无虑的天堂世界。在无数的神话故事里，各种神不仅创造了人类，还会给人类安排一个最美好的彼岸世界，在所有的“天堂”里，都没有稀缺和竞争，都有永恒的幸福。为了争取更多受众，这些宗教和传统文化往往推崇弱者，贬低强者。比如强调神更爱穷人，更爱弱者，富人上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等等。

不管是进化论，还是经济学，都是对这个美好的童话世界的冲击和颠覆，都打碎了无数人原有的美梦。这就难免遭受误解和敌意。

另一方面，总有人（比如侵略者）要去以强凌弱，欺压他人，总有人要给自己作恶找到理由，也总有人要说服自己认同一个极端残酷的环境（找到其合理性）以避免认知失调……当科学不能满足他们时，他们就会重新去发明科学。

然而，一个基本事实是，适者生存不是弱肉强食，市场竞争也不是零和博弈。误解了这一点的人，就像一个文明世界里的野蛮人，即使饱读历史，满脑子斗争哲学，也注定难以在现代社会错综复杂的分工协作中找到自己的平静与幸福。

经济学同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经济学能够帮助我们认识世界，帮助我们规划自己的生活。然而，世界上却有很多有毒的经济学思想到处流行，这些思想严重违背常识，却具有巨大的迷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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